佛山文旅赋能制造业：是“标语”的困局，还是高质量发展的“说明书”？

近日，笔者在一个群里与某位教授就佛山的发展路径，展开了一场颇具代表性的“争论”。教授直言，作为制造业大市的佛山应专注科技创新，搞文旅是“走错了路子”，并将其与佛山在万亿城市俱乐部中“GDP连续垫底”相挂钩。此论调初听之下似有道理，细思之下，却暴露了中国许多制造业城市在转型升级中的典型思维困局：一种非此即彼、零和博弈的“标语式”思维。当然，这种思维既忽视了现代经济发展的融合特性，也误解了文旅产业的本质。

制造业城市的迷思：对立思维还是融合思维？

这位教授的论点，本质上是将“制造业”与“文旅业”抽象为两个对立的意识形态标签。在他的叙事里，资源是固定的，选择了A就必然损害B；发展文旅，不仅是不务正业，更是科技创新环境的“阻碍”。这种论断，听起来斩钉截铁，却经不起“拆箱检验”。

首先，将佛山经济增速的相对放缓归咎于文旅，是典型的因果倒置。佛山经济的核心命脉是建材、陶瓷、家电等与房地产周期高度绑定的传统制造业。其面临的挑战，根源在于全国性的宏观调整，是“主引擎”需要升级换挡的阵痛。而文旅产业在佛山的经济体量中，尚属正在培育的“新苗”，用一个稚嫩的“新苗”去解释“主引擎”的功率问题，无疑是找错了“病根”。

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这种“标语式”思维严重误解了现代城市经济发展的融合共生趋势。它认为文旅就是低端的“游山玩水”，而科技创新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实验室工作。殊不知，高水平的文旅，本身就是创意经济、体验经济和数字技术的绝佳应用场。沉浸式夜游、数字博物馆、文创IP的打造，哪一样离得开科技支撑？反过来，这些丰富的场景又为本土的AR/VR、智能装备企业提供了宝贵的试验田和需求拉动。

这背后是一场“争吵方式”的变革。我们不应再停留在“制造业至上”还是“文旅振兴”这种“标语对标语”的空洞争论，而应转向一种更可校验、可累积、可协商的“说明书”式探讨：即 “机制对机制，证据对证据”。

当我们拆开“文化赋能制造业”这个箱子，里面是清晰可辨的传动齿轮：

首先是人才吸引机制。一流的科创人才，选择的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种生活方式。一个只有厂房、没有咖啡馆、没有文化街区、缺乏审美体验的城市，如何在“抢人大战”中与杭州、苏州、成都抗衡？文旅所塑造的城市品位与人文环境，正是吸引和留住创新人才的“秘密武器”。

其次是产业升级机制。佛山制造如何从“物美价廉”跃升至“品牌溢价”？核心路径之一就是文化赋能与设计赋能。一个融合了岭南文化与现代美学的陶瓷杯，其价值远超其使用功能。这正是文化帮助制造业向“微笑曲线”两端攀升的直接体现。

再者是创新孵化机制。文旅发展绝非制造业的“掘墓人”，而是其“同盟军”。它为本地的科技创新提供了最前沿的应用场景和市场需求，这种融合的生态，远比在真空中搞研发更富有生命力。

苏州的古典园林与强大工业并存，杭州的数字经济与文旅之都共荣，这些鲜活的案例无不证明：人文与科技、制造与服务，并非彼此割裂的孤岛，而是可以相互滋养、彼此成就的生态系统。

因此，佛山的问题，从来不是“走错了”文旅这条路，而恰恰在于其传统制造业的转型升级之路走得还不够快、不够深，同时对于“人文经济”这一新动能的理解和融合还不够到位。将文旅视为替罪羊，无异于在改革的深水区前，回避了真正需要攻坚克难的主战场。

把“制造业VS文旅业”这样的“大词”留在思想史的争论中吧。今天的佛山，更需要一份详尽的“政策说明书”：如何设计具体的激励机制，让设计师与工艺大师携手？如何规划城市空间，让创新园区与文化设施毗邻而居？如何设立扶持基金，推动“智慧文旅”项目成为本地科技企业的试炼场？

理论框架：场景创新经济学的启示

当今世界产业的升级，已不再是单一技术的突破，而是多种要素的融合创新。佛山本身的发展实践也提供了融合思维的有力证据。据2025年佛山骨干企业调研结果显示，顺德区在佛山企业100强中占据33席，制造业100强中斩获40个席位，科技创新TOP30中入选16家占比第一。

而南海区同样表现亮眼，在2025年佛山骨干企业调研中，南海区入选企业数量仅次于顺德，展现出均衡发展的产业格局。其中，坚美铝材、维尚家具等企业更是传统制造业通过文化创意和数字化实现转型升级的典范。

这些制造业龙头企业，恰恰是融合发展的倡导者和实践者。美的集团不仅以4090亿元营收位居2025中国企业500强第62位，更以162.33亿元的年度研发投入成为佛山创新标杆。

要理解文旅如何赋能制造业，我们需要引入“场景创新经济学”这一理论框架。根据这一理论，在数字经济时代，场景已从物理空间升级为整合技术、需求、制度、文化的核心经济单元。

该理论的核心在于三大价值创造逻辑：流动创造价值、连接重构价值和场景定义价值。

对于制造业城市而言，这一理论具有深刻的启示。它意味着文旅产业可以通过“场景定义价值”的逻辑，为制造业产品注入文化内涵和品牌故事，从而提高产品溢价和品牌价值。

ECHO理论，作为场景创新经济学的三大理论之一（宏观为场景生产力理论、微观为“小而美”锚帆桨理论），通过环境、文化、技术、人本、运营五大要素的动态耦合，将宏观逻辑转化为产业操作框架。

在主题公园、历史街区更新、智慧景区等项目中，ECHO理论已经证明了文化、技术与体验融合的价值。

他山之石：国内外制造业城市的实践启示

合肥的“小巨人”引领模式与佛山形成鲜明对比。合肥通过联宝科技、万力轮胎等小巨人企业的引领，加快产业链上下游及配套行业形成智能制造需求。

联宝科技作为联想全球最大的PC研发和制造基地，以强大自动化、智能化建设，将研发、生产再到交付市场的应用环节用数字化曲线串联起来，实现“全球每新售出8台笔记本电脑，就有1台来自联宝科技”的卓越成绩。

科大讯飞则基于其人工智能开放平台，汇集第三方创业团队已过百万，累计覆盖23亿应用终端。这种开放创新生态，正是文旅与科技融合可以借鉴的路径。

阿联酋全球铝业(EGA)的数字化转型展示了传统制造业如何通过AI实现质的飞跃。EGA被世界经济论坛评选为“工业4.0全球灯塔”，成为阿联酋首家、全球铝业首家获此殊荣的企业。

EGA的下一代EX智慧冶炼技术核心是AI驱动的自动化、永续性与生产力。该技术使生产容量提升22%，同时将每吨铝的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约5%至12%。

自2021年启动数字化转型以来，EGA已实施超过80个工业4.0应用案例，并产生了超过1亿美元的财务效益。

瑞士精密制造的传统与创新融合尤为值得借鉴。瑞士公司Panatere在钟表制造重镇La Chaux-de-Fonds inaugurated两台太阳能熔炉，利用浓缩太阳能熔化和回收钟表制造商和医疗器械制造商产生的钢铁废料。

这种创新不仅体现了精密制造的传统，更将绿色环保理念融入制造业，通过“场景定义价值”创造了差异化竞争优势。CEO拉斐尔·布鲁耶称此为“酝酿十年的梦想”，并计划到2028年建设全面投产的太阳能回收工厂。

人文经济的佛山之路：顺德与南海的双核驱动

对于佛山的质疑，数据显示佛山制造业基础依然稳固，并且在不断创新升级。2025年佛山骨干企业调研结果显示，三大“百强”榜单共144家企业入列，总营收达17716.6亿元。

顺德区在所有六项榜单中均实现高比例上榜，展现出全方位的发展优势。而南海区则凭借其在传统产业数字化转型方面的卓越表现，培育出了一批以林氏家居为代表的新兴企业。

林氏家居通过“电商+创意”模式，将家具制造与时尚文化完美结合，仅用数年时间便实现了从初创企业到行业翘楚的跨越，展现了南海制造业与文创产业融合的巨大潜力。

佛山民营经济活力持续迸发，与佛山市民营企业占榜单八成的整体特征高度契合。这些数据表明，佛山制造业不仅没有因文旅发展而受阻，反而展现出强劲活力。

事实上，文旅产业的发展可以为佛山制造业提供品牌赋能、场景赋能和人才赋能。

在品牌赋能方面，佛山可借鉴“场景定义价值”的逻辑，利用文旅传播佛山制造的品牌故事。正如“小而美”锚帆桨理论所强调的，以“文化为锚定方向、科技为帆拓边界、服务为桨促运转”，实现制造业品牌的价值提升。

在场景赋能方面，佛山可推动制造业旅游、工业旅游发展，让消费者亲身体验制造过程，增强对品牌和产品的信任与认同。南海区的维尚家具通过“全屋定制+工厂参观”模式，成功将生产线转化为体验场景，大幅提升了品牌影响力。

在人才赋能方面，宜居宜游的城市环境正是吸引高端人才的重要筹码。一个只有工厂没有生活的城市，难以留住年轻的工程师和设计师。顺德区的美的集团之所以能吸引全球顶尖人才，与其所在的宜居环境密不可分。

战略指引：人工智能与产业融合的顶层设计

习近平总书记在今年4月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坚持自立自强，突出应用导向，推动人工智能健康有序发展。

他指出，我国数据资源丰富，产业体系完备，应用场景广阔，市场空间巨大。要“推动人工智能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深度融合，构建企业主导的产学研用协同创新体系，助力传统产业改造升级，开辟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发展新赛道”。

这一战略指引为佛山指明了方向。佛山作为制造业大市，拥有丰富的应用场景资源，这正是发展人工智能与数字经济的宝贵资产。

佛山应当充分利用这一优势，推动人工智能与制造业、文旅业的深度融合，开辟产业发展的新赛道。

同时，针对当前经济发展中的现实挑战，渣打银行大中华及北亚首席经济学家丁爽指出：“在压降制造业过剩产能的同时，需要扩大服务业的有效产能，有退有进，降低经济下行风险，推动经济结构的转型”。

这一观点进一步佐证了文旅产业与制造业融合发展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破局之道：从“二元对立”到“融合发展”

要打破“二元对立”的思维困局，佛山需要在发展路径上实现三大转变：

从“产业对立”转向“生态融合”。佛山可以借鉴合肥的“政策+载体”模式，政府通过创新扶持为企业提供智能化改造支持，同时培育文旅与制造融合的创新生态，打造“文旅+制造”的融合生态圈。

从“规模导向”转向“场景创新”。佛山应当借鉴“小而美”文旅新场景的理念，坚持“人文为魂、科技为翼、小微为体、可持续为要”，通过特色化、差异化的场景创造，实现“小体量承载大内涵、轻投入创造高价值”。

从“资源依赖”转向“创新驱动”。佛山的企业已展现出强大的创新能力。例如，美的库卡基地正在建设中，预计到2024年，每年将有7.5万台的库卡机器人从这里诞生。

碧桂园旗下的博智林机器人已陆续递交申请专利超300件，在研产品超20种。这种创新精神应延伸至文旅与制造融合的领域。

阿联酋全球铝业在AI与混合云的实践表明，数字化转型已帮助其产生了超过1亿美元的财务效益。而佛山本土的美的集团，也已通过数字化转型与国际化布局，以162.33亿元的年度研发投入成为佛山创新标杆。

前方的路径已经明确：文旅赋能制造业，不是分散注意力，而是为制造业升级注入新的动力。

佛山需要坚定信心，在顺德与南海双核驱动的制造业坚实基础上，通过文旅融合发展，打造更具魅力的城市环境、更具文化内涵的产品品牌、更吸引人才的发展生态，走出一条具有佛山特色的人文经济发展之路。

佛山的选择，不是在两条路上二选一，而是在探索一条更高阶的融合发展之路。这条路，要求决策者和社会各界摒弃“标语式”的对立思维，拿起“说明书”式的理性、务实与精细，一步步构建起支撑城市未来竞争力的复杂生态。这，才是对“撕裂时代”最谦逊，也最负责任的回答。

图、文/陈荣彪

(编辑：梁智鹏)